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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里乱糟糟的,只门口两只红灯笼撤了下来,门上还没贴白纸,屋里也没起孝棚,纪舜英迈步进去,一路往纪老太太院子里奔,下人乱糟糟围在一处无事可为,他眼睛一扫过去,有的竟连艳色衣裳还不曾换下来,只腰间扎了根白腰带充数。
纪老太太也是四世同堂了,虽则去的突然,也不至就连个办事的人都找不到,他心头起疑,再往前去,就是一院子的丫头婆子,夏氏小胡氏两个守着屋中,床上停着纪老太太的尸首,也不过拿白布一盖,两个妯娌对座着,一句话儿也不说。
纪舜英才要进去,就叫纯馨一拉,她倒已经换了全素,见着纪舜英赶紧把白腰带递过去,他才进来的急,门上竟无人守着送腰带,纯馨小脸煞白,拉着纪舜英就往外头避,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压低了声儿道:“大哥哥别进去,里头正闹呢。”
纪舜英还不知道闹得什么,只当纪老太太去的有蹊跷,狐疑看她,纯馨嚅嚅道:“老太太是梦里走的,倒不曾吃得苦头。”
她没病没灾的,身子骨好的很,近来虽显得弱些,可看见纪舜英回来也多用的一碗饭,别个见她说着话吃着饭都要打个盹儿,也只当是年纪大了的缘故,哪里想得着,她不过歇个午觉就过去了呢。
纪舜英忽的抬头:“是歇晌午过去的?”
纯馨咬得唇儿点点头:“大哥哥噤声,不叫咱们说的。”既是昨儿晌午就去了,也就是他才一出门老太太就没了,却捂到这时候才报丧,他手指一紧,知道这怕是几房人在争东西了。
纪家头一号的财主就是纪老太太,老太爷那时候也风光过两年,纪老太太又是宗女,她的辈份,摆在宗室里头也算高了,便是出了嫁,也年年都有银米缎子送来,她这么些年攒得许多东西,底下哪一个不看着她的私库,原来纪氏出嫁的时候,老太太掏出来的东西就叫人吃惊,自来不见她言语,随意拿些出来都是好东西。
她人一走,几家想的都是一样,东西!老太太既是生前无话,那就该三份均分,可又不曾分家,这些东西是归了公还是归了私却不好说了。
这个紧要时刻却不曾见着黄氏的影子,纪舜英往屋里一扫,大房来的也只有纯馨跟她姨娘:“母亲呢?”
“母亲昨儿还好好的,今儿却害起了头风,躺在床上起不来呢。”纯馨也觉得奇怪,黄氏的为人,家里哪个不知道,该她起来争了,她却躺倒了,怎么不古怪。
夏氏平日里看着温柔和顺,到得这当口要温柔和顺有什么用,小胡氏眼见得黄氏不在,还想赶紧捞一把的,哪里知道夏氏竟一步不让,看着是个口拙不会说话的,真到要她开口了,竟把她堵得没地儿回嘴。
两边对坐着,谁也不让谁,前头兄弟几个没争出长短来,后头的女人便守着老太太的尸身,一夜都不曾睡,就怕一个看顾不着,叫别个得了东西去。
这当口怎么少得了黄氏,夏氏跟小胡氏两个都已经盘算好了,她是长房长孙媳妇,到得这会儿怎么能不争,原还想着两个一道对付了她,哪知道她竟病了。
黄氏是叫吓病了,那些个师婆哪里是好沾的,碰着了非得咬下一口肉来,黄氏正叫老太太的身后事急的嘴里长泡呢,那头师婆送了信进来,说咒符灵验了,来收账了。
黄氏一口气噎住了,她又不曾叫师婆咒老太太,哪里知道师婆一张嘴,说得她身边的嬷嬷无所还口:“老太太是府里的定盘星,不把这颗星星摘了,那文曲星怎么能落得下来。”
嬷嬷学舌给她听,她一双手抖的连茶盏都握不住,她这里实是什么都不曾做,那些个桃符小人还没往纪舜英屋子里头埋呢。
心里一时怕那师婆骗她,一时又怕是真的,若是真的,她的咒这样厉害,说不得纪舜英就跟着去了,既疑心她又不能不应承她,若是这时候捅出来,她也不必在纪家呆了。
开了箱子拿出五两银子出来,哪知道那师婆竟狮子大开口,张口就要五十两,黄氏才刚收来的田租归到帐上,此时也拿不出来,那师婆怎么肯信,看着是个宅门,竟连这点子银钱也拿不出来,便说若是赖帐,也就收手不管了,府外的夹道里,可有野鬼等着翻墙进来找她索命呢。
师婆诳人不过这套说辞,哪知道正中黄氏的心事,她可不就做过一桩亏心事,师婆也是见得多了,宅门里能有什么冤屈鬼,走街串巷的,全是女人咒女人,要么就是咒前妻生的儿子,真个咒丈夫的少之又少。
既一下就叫她说中了,她便信口胡扯,说那野鬼是个年轻女人,身上血淋淋的,张着口在府外头等了十来年了,专等着家里的定盘星一倒,好进来吃黄氏的血肉。
黄氏叫她咒的就是庶长子,生辰八字儿都给了她了,前头那个野鬼可不就是这个年纪,嬷嬷一道下的手,黄氏不曾听着,她先唬得满面土色,吓得自家摸了二两银子出来给那师婆,叫她画得一道符给她保命用。
连猜带蒙,知道了这桩隐秘事,师婆心里乐开了花,这么好的由头不用白不用,干坐在家里等着银子送上门,七套八问的,把那人死时的情状也能说得差不离,吹风说道她死时不闭眼儿,只等着府上气运衰退了,就来索命来了,不独要黄氏的命,还要纪舜华的命。
黄氏听了夜里就作起噩梦来,一时梦见老太太,一时又梦见那个死鬼,死了这许多年,她早不记得那个女人长得什么样子了,却真个是立在院墙外头,长着一张纪舜英的脸,只等着满府的红光衰落下去,就能爬进来吃人了。
她夜里惊叫一声醒过来,心口怦怦直跳,怎么也睡不着了,点着灯到天明,嬷嬷自家心里也怕,两个人嘴里念得佛号,挨了一夜,天亮了她这才睡过去,第二日赶紧叫嬷嬷出去求那师婆再画符来,又许了她许多金银,等过得这当口,才有银子给她。
师婆眼见得她上了勾,第二天又来,就知道是鱼儿咬勾子咬得紧了,作个不接银子的模样:“这都十六年了,早已经成了气候,我也不要你的银子,收不了。”
她若要钱,黄氏还心安些,她不要钱,连嬷嬷都慌了,作好作歹,那师婆才画了一道符,宰了一只公鸡,拿鸡血画了符,说这符只可保得几日平安。
黄氏急病乱投医,便保几日也是好的,心里不住悔起来,倒忘记了是那师婆嘴嘴舌舌勾得她要下咒,哪里还能想着后头那些财物,她连老太太的房都不敢进了。
病的病,闹的闹,一屋子人竟没一个着手料理丧事,还是捂不住了这才往纪氏那里报,纪舜英回来不过一刻,那头纪氏的车轿也到了。
纪老太太的丧事是往上头上表的,这会不说章程,她见着府门还不曾贴白,气的眼冒金星,扶了喜姑姑的手一路气冲冲往院子里来,这才多少功夫,她已经全身换了素,连着跟的丫头婆子也换上香色衣裳除了钗环。
一进院子就见着这乱烘烘的没个章法,也不斥责丫头婆子,骂她们也是无用,该管事的人不出来,那两个也挑不起大樑,她想都不必想,那些个定是一门心思在算计着老太太的私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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