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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事?”陆昭凤目微睁,双手抱肘,两肩直削如同玉山。
“果如尚书所料,卫尉已经动手,现下许尉与陈尉已经将局面控制住了。”然而正当那名随从要详细汇报时,一支箭羽倏而飞出,直灌那人咽喉。鲜红的血液汩汩从血洞中涌出,侍卫刚要呼喊,陆昭却露出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旋即命人迅速在殿周悄悄搜查。待众人离去时,她拔掉了那支箭羽,迅速了认出了箭头和箭尾,那时太子用过的礼箭。
而能够接触到礼箭的只有两类人,即太常高宇初的人和太子的人。
此时已至深宵,元澈睡得难得深沉。梦里星河飞转,如同陆昭轻薄的里衣,裹缠着他的四肢,冰绡划过肌骨,绮罗捻却心尘,秋水清泓奔流乱窜,不过片刻便打湿了他的衣衫。苍白的天光处,有她的身影,他转身去捉她的手腕,却发现自己已被星河缠住,竟半分动弹不得。眼看陆昭消失在那一片光晕中,元澈猛一用力,只觉得手腕生疼,一下子竟醒了过来。
元澈睁开眼,陆昭正坐在榻边俯身看着他。他抬了抬手,却发现一只手早已被那条红纱行缠拴在了床栏上。他现在鬓角眉边全是汗,后背也湿了大片,而陆昭只是饶有兴趣地端详着他,片刻之后才开口道:“宫里出事了。”
元澈正欲起身,然而不光是右手,连同双脚也都被束缚住。他试图用唯一一只尚能活动的手擒住陆昭的手腕,然而对方却反身将他的手臂压下,旋即将他最后一只手臂也绑在了床栏上。
元澈笑了笑道:“你打算自己入宫?”
“是啊。”陆昭一边说,一边有条不紊地将袍服一层又一层地穿好。她系黼黻佩玉时,束帛便在灯影下勾勒出她颀长的腰身。
“你会杀了李氏吗?”意识到自己已完全陷入被动,元澈便问出了最关心的一个问题。
然而陆昭却没有回答,在那支礼箭的来源与射箭之人没有查清之前,她并不会给出保证的答案。
待衣冠穿戴完毕,陆昭走近了元澈的床榻,俯身在他耳边,轻柔道:“殿下不要弄出太大的动静,也先不要叫人。那些下人看到这个情景,只怕要对殿下的癖好生出什么不该有的误会。”
元澈的脸此时早已羞成猪肝颜色,他刚要分辨,却见陆昭在他额头落了一问,而后起身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随后将束缚他左手的丝帛挑松了些许,转身离开。
第251章东南
宫中的事变于情于理,与殿中尚书没有一丝一毫的关联。然而那支礼箭却如同蜱虫饮血一般,若不小心摘除,腐烂的脏器便会埋入血肉,携带终生。
“尚书。”
陆昭从甘泉宫寝殿返回议事堂,廊下迎上来的便是张牧初。张牧初急匆匆向陆昭行了一个军礼:“如今宫里面杨宁控制了永宁殿,其他地方仍都是我们的人,世家子弟们目前已被转入黄门北寺狱。”
“哦,他们倒是机敏。诏狱有诏而成狱,皇帝大概也不想担此干系。中都狱关押朝臣与地方重臣,他们可不想和方镇沾上什么边。廷尉狱呢,是姜弥的底盘,那就更不合适。”此时雾汐也已经侍奉在侧,陆昭半是讲解半是提点。
她说这些的时候并没有流露意料之外的神情,先坐下将几封报本读完,而后端起茶盏,一不疾不徐地问道:“黄门北寺狱,那是东汉为党锢之祸所设立的名目,杨宁他们这次真正想用的怕是结党营私的罪名。”
张牧初道:“尚书可猜着了。那几个子弟被杨宁辖制后,便自创了一个十烈的名号。陛下愤慨,直接将这些人投入了北寺狱,名头就是结党。”
党锢之祸乃是东汉一朝最负盛名的皇权与世家豪族的一次火拼,而被写进史书唾骂前年的宦官们不过是皇权在穷途末巷里所能找到的最后的执行人。于天理、于大义,皇帝理应居于世族之上,但是当皇帝面对的是一群有地盘、有文化、掌控舆论并且有着盘根错节的网络关系时,便注定处于下风。世族们拥有批评权,假以冠冕堂皇的措辞,随后义正言辞地去伸张主旨,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这便是党锢与皇权的对立。
如今的局面显然被有心之人刻意抬高,以讽言党锢之祸。年轻人多有意气之争,言辞自然也难免激烈,充满抨击色彩。况且即便这些殿前卫没有什么政治言论,在许多人眼里也早已认定是陆昭的党羽,在此事上自然也会加重这一色彩。
虽然陆昭这一局直接造成皇帝和李氏的政治威信,但是也必须要承担选择带来的成本与诸多后果。对方敏锐地抓住殿内世家子弟侍卫这一细节,也是打定主意要生出一些事端。不过陆昭也并不打算在事件问责本身做文章,这些人的背景才是她真正的战场。以此布置而打出此次行台归都最后的胜负手,才是陆昭掩盖在所有操作下最深层的目的。
“用刑、逼供有没有?杨宁他们有没有联系上这些子弟家里人?”
“那倒没有。杨宁哪有这门路,倒是李氏府上颇为活跃。”虽然陆昭有信心,但张牧初汇报此事的时候也是忧心烈烈,“听说陇西李氏已经有人入城了,攀附之余也是要提供彭家的一些劣迹,供他们发难。好巧不巧,彭女尚书竟先回来了,执了太子手令入宫。永宁殿前,当着所有人的面对此案审讯议程应对如流,那些狱中子弟知道了,还封了个她一个巾帼廷尉的名号。”
彭耽书既任女尚书,原本就有辅佐皇帝政务之职,如今太子也不在行台,留在金城自然也不合适。先前陆昭父亲书信请耽书母亲一家人进京,也是为了谈论婚事。
陆昭喝着茶,忽然一笑:“年轻人动动嘴皮子多大事,倒值得他们费那么多心思扯到地方乡党里头去。既这样,就让耽书再多撑片刻吧。若真能撑到了各个方镇出手,我来保她去当真廷尉。”
张牧初笑得无奈,张口闭口年轻人,明明你自己也是个年轻人。
深夜时分,永宁殿偏殿里,零星臣僚缓步行出。在前方的王谦、吴淼等人尚能互相依礼作别,但是最后主持这场议事的杨宁走出后,众人却纷纷没有见到一般,迅速转身离开。
此次议事,司徒吴淼、尚书仆射王谦、廷尉姜弥与尚书中书两台人员悉数到场,所讨论的议题则是殿内子弟的定罪与处理问题。会议持续了近一个时辰,然而结论观点却寥寥无几。高位者缄口不言,保持着难得的默契,即便是隐晦地表达出了意见,但问道具体的定罪条目时,却开始互相推诿,拒不表态。
按照皇帝以往的意图,李氏多半也会出场这种场合,但今日皇帝并没有派人去请李氏,也是害怕再度刺激各方。
“子恭可否暂且留步,某有事想要请教。”迫于陆昭即将回宫的压力,杨宁也是没有办法。如今拘押子弟中有陈留王氏,而王谦也是唯一能够见到的一个商谈对象。如果他不能探听出这些人家的想法与诉求,那么这些子弟就算现在被关起来,来日也要原封不动地请送回去,完全失去了此举的目的。现在皇帝已经表态不会过多介入,无异于是将他作为肇始者放在火架子上烤。想至此处,他也十分后悔当时与皇帝言语上的对立。
王谦闻言也收住脚步,向杨宁施了一礼,欠身微笑道:“请教谈不上,卫尉请讲,晚辈恭听。”
杨宁思忖片刻,而后抬手道:“既如此,不妨过府一叙。”
王谦也是应许,旋即与自己的属官作别,随同杨宁来到了卫尉署衙。
待房中只有两人,杨宁才开口叹息:“今日殿中纷乱,实在骇人听闻。我命人拿捕各处闹事者,后来才听说仆射族人也在其中。殿中尚书府,我是不敢过问,只托请王谌王参军前去照看一二,所幸无恙。”
王谦与王谌是堂兄弟,然而世家树大根深,虽然同气连枝,但所趋所向也各有不同。现下王谌并未有所表态,王谦自然也不会说出任何有偏向性的意见,以免被人利用,倒引起家族内讧来。
王谦只是笑了笑:“口舌之快,身遭狱殃。封邑之论,血溅朝堂。世家子弟教养,多盼日后显用,想来各家虽扼腕缅怀,也会对此事深思一二吧。”
杨宁先是愣怔片刻,只觉得王谦所言似乎藏针未刺,随后又试探问道:“今日陛下不豫,想来也是缅怀于此,担心方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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