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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子衿摇了摇首,道?声不是,庞礼臣大马金刀站了出来,挽袖抄手道?:“是我。”
黄归衷执起手中断了半截的戒尺,往庞礼臣的手心重重打了下:“既然是代理斋长,就应当?肩负起责任,你?的组员课上浑水摸鱼,还顶撞了我,扰乱学堂秩序,你?有一部分的责任。”
公然遭训,庞礼臣有些没面子,其实他的学习情状比魏耷好?不了多少,教他射御盘马还行,但让他学这些文绉绉的东西,他便是有些吃不消了,堂上频频走神,也就自制力比魏耷好?些,臂肘勉力支撑着脑袋瓜子,没掉落在?桌榻上,他不想让温廷安知晓他听不懂三国?之语。
黄归衷训完了人,语重心长地道?了一句:“罢罢罢,学不学是你?们自己的造化,你?们心中自当?有数,我不是外舍的侍讲博士,不会追在?你?们后边敦促你?们的学业,这一切的课业,皆是你?们自己的事,你?们合该为自己做考量。”
言讫,黄归衷便是敲响了木铎,这一堂课算作将近尾声,下一堂课上的是鹰眼之术,上课的地方?是在?文库背后的鸣翠山山脚,柳绒飞絮如?被,青峦叠嶂如?墨,俨似生?宣之上泼墨而就,因是晌午的光景,穹空放了朗日,细榕扶疏,枝杈处一缕点漆般的日头,为青碧色山阶描了一层金,气?候很是暖和?,温廷安一行人来到了山脚处,没成想教授鹰眼之术的人,竟然是朱常懿。
山脚旁辟有一块马蹄莲状的青莲花塘,半昧半明的翳影里,朱老九着一身质朴蓑衣,戴一藤编斗笠,盘着膝,正?秉杆垂钓,那水塘风平浪静,愣是连个涟漪都无,朱老九膝旁的搁放着一只鱼篓,篓里也鱼影儿也无。
“都来了?”朱老九将杆儿支在?了芊绵的草皮上,取了系于腰间的酒瓢浅酌了一口,算是醒了醒神。
在?上一堂课没有表现好?的少年,只待这一课摩拳擦掌,温廷安以为朱老九会像黄归衷一般,会讲一些内容,但朱老九什么都没唠,倏然打了个嘹亮的唿哨,春寒之中,伴随着一阵破空的鹰鸣,一抹矫健的浓影,震翮低旋而至,如?一簇玄翎长箭,疾然而至,裹卷着阵阵罡风,众人这才看了清楚,这是一只通体乌漆,生?着白喙的苍鹰,它停歇在?了鱼篓之上,望了众人一眼,眼神充溢着睥睨之色。
“这不是鹰扬么?”魏耷饶有兴味地挽臂道?,“抓不着鱼,让这厮待您效劳?”
朱老九拨动着钓杆儿,杆身微动,钓上来了一条巴掌般大小的青鱼,朱老九随手扔给了鹰扬,鹰扬稳稳衔住,复横跨过了青莲花塘,朝着山巅飞去,桀影如?一掬稠墨,消失在?了点翠山的画境之中。
“你?们今日的任务,便是从那畜生?儿喙里夺回那条青鱼,哪个组最先夺回青鱼,就当?是赢了。”朱老九复啜了一口酒,笑得有些不怀好?意,道?,“犒赏就藏在?鱼腹之中,你?们谁能抢回,那犒赏便是归谁了。”
“时间限制是在?金乌落山之前,从现在?开?始计时。”
此话一出,少年哗然一片,面面相觑,让大家?去从一只飞鹰里抢食,这怎么可能做得到?
温廷安凝了凝神,视线跨过了点翠山,午时正?刻的日头照彻之下,山体磅礴幽旷,峨然而立,山巅在?她?眼中仅是一块细小的墨点,只见那一只飞鹰快意地环山而掠,又伴随着长嘶之声,朝着山外的锦江横渡而去,照鹰扬这般风驰电掣般的速度,饶是有八条腿也不一定追的上。
吕祖迁有些焦灼地道?:“朱叔,那头鹰已经飞出老远了,这让我们怎么追?”
朱老九淡然地用草根剔着牙,道?:“你?不是生?着两条腿么?就这样追呗。”
吕祖迁盯着朱老九道?:“您上课不讲课,就让我们去追一只老鹰?”
朱老九笑道?:“谁说我没讲,我刚刚不是跟你?们讲了上课内容么?讲完了,就该轮到实战演练——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没看魏耷和?庞礼臣那一组已经往山上追去了么?”
众人回首一望,见庞礼臣这一组果?真不见了人影,庞礼臣是武院上舍出身,不论是身手还是体力,都是九斋里最为出色的,魏耷亦是不遑多让,他乃是是朱常懿的义子,武功与轻功在?斋内称得上是出类拔萃的水准,两人看起来都是猛将,现在?都在?同一组里,看起来对第一名势在?必得。
气?氛一下子变得颇为紧张,吕祖迁丝毫不敢懈怠,连忙吩咐杨淳与崔元昭快跟上。
九人转瞬之间走了六人,还剩下三个人,也就是温廷安这一组。
朱老九握着钓竿,纳罕地睇了他们一眼:“为何你?们还不快追上?就不怕被旁人争了先?”
温廷安行至鱼篓近前,摸出一块丝绢,轻轻揩了下,素白的绢料之上瞬即蘸染了一丝浅色的烟灰,温廷安浅嗅了一下,回头对两人道?,“果?然,上面有酥油香,肉豆蔻香,还有白芷的气?息。”
温廷舜与沈云升俱是没有言语,眸底却?有了一抹了然之色。
沈云升抿唇道?:“看来是廷舜兄说得不错。”
温廷安抬眸看着朱老九,眉眼弯了弯,继而转身对温廷舜与沈云升道?,“走,我们去大相国?寺。”
三人的话云遮雾绕,语焉不详,朱老九温和?的眉眸此际凝了一凝:“怎的要去大相国?寺?”
温廷安并不拐弯抹角,直接解释道?:“鹰爪之上萦绕有烟灰、残物以及白芷香气?,循理而言,烟灰乃系香炉残物,而酥油与白芷,一般是佛门?圣地的香火供物,说明鹰扬常驻之地极可能是在?佛寺,且离三舍苑不远。但放眼观去,周遭佛寺众多,一一找寻并不切实际,不过,细嗅之下,还有一抹淡甘湿腻的气?息,此则肉桂蔻香。”
“要知道?,肉豆蔻香自古生?于暹罗与胡国?,唯有大舶才能用之,而大邺的传统佛寺一般鲜用此香,除非是时常接待异域使团,不得不用外族衷情的香料以示盛情,按洛阳岁例,唯一能够接待异域使团的佛寺重地,唯有大相国?寺。每岁腊月,乃是邺朝清贡之日,官家?设宴款待中域使者,除了有万象舞,还会燃上异香宣示清明海纳之心。”
温廷安将绢布收罗好?,纳入袖囊之中,“眼下,不论是攀鸣翠山,亦或是弥渡锦江,这不过是鹰扬设下的障眼法,我们只消确证它最终在?何处落脚,守株待鹰便可。”
朱老九正?色地看了温廷安一眼,在?极为短瞬的光景里,能通过鹰扬在?鱼篓上落下的残痕,见微知著,一窥全貌,这个少年,洞察能力细腻且敏锐,有些超乎他的预想,他给前面八个学斋布置下了这般一个任务,能直接顺藤摸瓜寻去大相国?寺的人,堪称是微乎其微。
朱老九诧讶地问道?:“这是你?一个人推揣出来的?”
他又看向沈云升:“伯晗,你?没将鹰扬的生?活习惯,透露给他们二人罢?”
沈云升淡静地摇了摇首:“我不曾提示一字,这些线索与推论,俱是他们二人所得。”
沈云升虽是同温廷安他们一组,在?执行任务时,却?基本是保持缄默的情状,这是阮渊陵窃自嘱告过他的规矩,沈云升是最早入鸢舍的纸鸢之一,掌握了鸢舍内诸多关窍,与阮渊陵、朱常懿等?人较为熟稔些,也熟谙鸢舍内的人情往来,他若是与新纸鸢执行任务,为了避免给其他组造成不公平,他不得给温廷安与温廷舜提供任何线索。
一言以蔽之,沈云升基本处于一位旁观者的角色,既不会帮温廷安与温廷舜,但也不会给两人造成丝毫牵累。
从沈云升此处得到了确证,朱老九的眼神漫上了一抹钦赏之色。
温廷安确乎是非常伶俐,在?护送梁庚尧的那夜就能可见一斑,她?暗中观察他,明明两人只是初见,她?却?知道?他是个右撇子,还将他藏在?酒瓢里的麻骨散给顺走了。半路遇到了来历不明的玄衣客,为首的刺客头子掣肘住了温廷安,她?却?能扭转乾坤,用麻骨散晕痹了玄衣客,将还殿前司对他们的嫌疑,嫁接到了玄衣客上边,走了一出瞒天过海与声东击西。
温廷安这个少年,看着挺玩世散淡的一个纨绔,确乎是有些教人惊鸿一瞥的真本事在?的。
朱老九又见温廷安笑了笑,她?道?:“其实,我的思路还有些弯弯绕绕,温廷舜的思路更是直接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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