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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地勾得箫娘想起席慕白往前起夜,一夜起个三五回,索性搁下碗捂嘴大笑起来。
两人笑足半日,箫娘请辞归家,元太太拉着她暗暗嘱咐,“你的好我是记得的,过完年里往周大官人那里去一趟,他有节礼给你。”
“哟,那得谢太太囖。”
辞将出来,赶着归家送那半只香猪与绿蟾,左右都顾全,已是黄昏月淡,接几个黄昏淡月,年关愈近了。
这时候,门户里都顾着走亲访友,入夜还不清静。松舍清灯,箫娘撑在妆台,听见陶家隐隐箫笛,像是在宴客,合着秦淮河的笙歌,又谁家墙内偶然蹦个炮仗,又伴着犬吠,远的近的,此起彼伏,都是凡俗轰烈的尘世。
她的屋子是恬静安宁的,当下,难免思想起父母来。父母什么样,她早不记得了,但那种孤苦伶仃的寂寞,依然不将人放过。
她往那堵墙望一望,带着怅然若失的依恋,仿佛所有的牵绊与寄托都在墙后头。
墙那头噼里啪啦微响几下,是炭盆里蹦几个火星子。夜深恐怕冻了墨,席泠搁笔不写了,将一沓纸张收入柜中。恍然见斜面窗户上还亮着灯,就在榻上坐定,推开窗,只看那窗户。
那头箫娘听见吱呀声,只道是他出门来,静听一回,院内又没个动静,便将槛窗推开条缝瞧,正就对上席泠一双眼,唬得她忙把窗户阖拢。
须臾又拉开,够出个脑袋问:“你开着窗户等西北风喝么?”
席泠欹在窗框,翛然地将一条胳膊搭在支起的一只膝盖上,“怎的还不睡?”
可巧叫箫娘寻着个似模似样的借口,老远地朝他眨眨眼,“我睡不着,想吃盅胡桃茶,我记得有一把胡桃在正屋里墙根底下那个箱柜里搁着,我想去取么,又只当你睡了,不好进去得。”
凛风蛰人脸,席泠却不觉冷,笑意十分和煦。他有些弄不懂,她凡事都爽利直接,唯独在这件事情上很是机谨,是她信不过他,恐他不可托付?
都不打紧,他有十足的耐性,总之不论男男女女怎么耍心眼,总也是殊途同归,归到枕上,相偎而眠。
他笑了下,顺着她的话邀请她,“外头吵闹,哪里就能睡?正好我也想吃一盅茶,你来瀹吧。”
箫娘匆匆阖上窗,在镜前笑得花枝招展,暗想她没早早地洗了胭脂,真是个再英明不过的决策!
她复把刚摘下的那只珍珠攒花钿斜插乌髻,冠冕堂皇地走到正屋里寻了胡桃茶叶等瀹茶的器皿出来,提着铜壶走进他的卧房,眼梢微吊,好似在告诉他:我可是来办正经事的。
席泠也就阖上窗,歪在榻上看她乔张致地忙,“夜里茶吃多了,不怕睡不好?”
“我睡得香着呢。”箫娘一霎旋转裙,像是急于辩解。稍稍又觉得多此一举,忙转回去瀹茶。
在墙角,那陈旧妆奁裂了缝的镜里,席泠能清晰瞧见她一面海棠腮,两片嘴皮子翕动着,像是在暗暗咒骂他。
他歪着眼,比及箫娘端茶过来,剜他一眼,“鬼鬼祟祟笑什么?”
“笑圣人说的‘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我难养活么?”箫娘扇扇睫毛,细数自己的一番好处,“我吃得不多,又能干活,还能帮贴家中些开销,只怕方圆百里还难寻我这样的女人呢,你别不知好歹!”
“不是你说的这个意思。”
“那是哪样意思?”她撇撇嘴,在对过拂裙而坐,嘶嘶地呷口茶,抬起眉,又是两汪恨水。
窗外花炮轰雷,陶家放焰火,嬉声伴着胡笳,咿咿呀呀地拖着调子。席泠扭头瞧一眼窗纱上朦朦胧胧的影,转回来,“趁街上还开着铺子,明日我去买些焰火爆竹,你也点着玩耍。”
箫娘稍稍惊诧,他抬起胳膊,越过炕桌捏一捏她的下巴,“去年陶家小姐芳辰点焰火,你说你也要放,忘了?”
杳杳回想,那不过是句酸话。此刻当真起来,箫娘却计较,把下颌轻轻撇开,“一放就散的东西,不等同是点银子玩耍嚜,贵呢,算了吧,留着那些钱哪里开销不划算?”
她垂着眉眼,捻着茶盅的口,被热腾腾的茶烟熏得眼有些湿润朦胧,又像是泪花。大约是为他记得那么句没要紧的气话,没有人这样满足过她又嫉又酸的小心思。她很奇怪,很少为孤苦掉泪,却容易为一点动容想哭。
“银子而已,不过是生不来死不带去的东西。只要我有,你烧着玩也未尝不可。”
箫娘噌地把眼抬起来,心里仔细掂量他这话算不算是个承诺。算的吧?可到底没有说“一辈子”更叫她踏实。
道理是道理,她心里已像燃了团火,烧在寂寂空旷的原野。是他闯进这片黑漆漆的荒原,举着照明的火把,从此她就死心塌地跟着他走了。
但她就是很固执,瘪瘪嘴,雾笼的眼睛带着甜蜜的不屑,“还没怎么样呢,先就张狂起来了。耍钱可是个烂毛病,你别学那起公子哥倒三不着两的习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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