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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重福的话并非危言耸听。
人老了,所思所想都是一样,常想,若当初如此如此,岂非那般那般?
何况三年前的东宫惨案,传说太子亲手勒杀太孙并女婿嗣魏王,惊得永泰郡主落胎而亡,三尸四命,惨绝人寰,可见太子性情胆怯软弱,必是迁怒之人。这种人,无事时还好,遇着沟沟坎坎,天不假年之时,恐怕非要把遗憾的怒火,尽数发在别人身上,才能痛快了。
彼时他法藏兴许已登极乐,人事不知,留下的《华严经》却还要传世,倘若因君王一念之怒,拆庙废经……
他这毕生心血,就全化为乌有了!
“舍利者,甚难可得,最上福田,兹事体大,小僧一人做不得主!”
法藏来回纠结良久,终于吐口念了句经文。
几人面面相觑,都不知他这是什么意思。
独张峨眉了然,轻快地笑了笑,起身做出送客姿态。
“也是,文纲法师年岁略长,俗家又是姓孔的,孔圣人传世三十余代,王朝兴替见得多了,应付眼下局面,定有手到擒来。”
这话说到法藏心坎儿里,又叫他面红耳赤。六十岁的人,在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娃面前被揭穿了底细,真是露怯。然法藏修行良久,自能戒骄戒躁。
当下从怀里掏出一串檀木念珠,抚了抚,递给她。
“张娘子眸正神清,眉间宽阔,绝非寻常女流……”
张峨眉坦然接过来。念珠不曾上漆,木纹都摩平了,比起昂贵的青金石自是拙陋,但与僧衣芒鞋更加匹配,分明是他多年贴身之爱物,敝帚自珍。
她很感激,立时套在腕子上,盈盈行礼致谢。
法藏伸手虚虚一扶,“然小僧研习《华严经》久矣,深感宇宙万法,有为无为,色心缘起时,互相依持,相即相入,圆融无碍……”
“诶,诶!法师不必对牛弹琴。”
张昌宗失笑,立时打断了,“我等俗世俗人,往常听高僧讲经,皆从极小故事说起,方引出大道理,法师怎的上来就是这些……”
他回想法藏言语,只觉许多字眼在脑海里飞,这才片刻功夫,已全忘了。
“那年法师进宫,留下《金狮子章》,圣人揣摩良久,尚道不得尽解,我等智慧,比圣人下之又下,不足万一,压根儿听不懂啊!”
“佛渡有缘人,国公当下不懂,并非智慧不够,乃是缘分未到。”
法藏淡淡解释,仍把眼瞧着张峨眉,就见她念珠用力捏在掌心。
“旁的大道理,我与六叔一般,全然不解,只知道佛家最爱说众生平等,譬如阿郎是太子长子,与太孙原就相当,又譬如我乃圣人亲手教养,又与几位郡主不相上下,您说,这里头难道还要分个高低贵贱么?”
法藏无语,重新向张易之等告罪,便自颓然离去。
张峨眉发笑,“瞧把他吓得!五叔使个人跟他去,务必死死盯住了。”
张易之应了,玉壶便拿圣人脉案来与他瞧,上头勾勾圈圈,已使红笔点出要点,张易之识字有限,向来文档书案,皆是由张峨眉处置过,再奉与他。
他翻了几页,咦然感慨道。
“圣人身子骨儿真是康健,不枉我等小心服侍多年,寻常老妇若是久困室内不见阳光,性子总要暴躁些,圣人却如常饮食,睡眠也不见少。”
张峨眉道,“原没什么大病,不过些许骨痛,不得不躺下了,昨日夜里悄悄扶起来,已是能走能坐,也是她老人家精明,借此机会,瞧瞧众人反应。”
“可恨太子十棍子打不出个屁来!”
张易之甚是遗憾,当初指着这一条硬是栽赃了他,如今偏卡在上头。
张昌宗也不甘心,“原以为病个三五十日,总该动弹了罢?”
那头法藏被人拿檐子抬着,从大明宫深处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出九仙门,到了走马楼。徒子徒孙等待良久,远远见黄门开道,忙迎上来,把他安置进自家马车,躬腰恭送控鹤府的人走了,重上车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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